我总想起27年前的那个春天,黑土地流溢出丝丝暖意,山脚下的河水也在悄悄消融,而我家那低矮的泥草房仍冷得如冰窖。 父母默然坐着,姐姐、妹妹和我低头抠着衣角,等待着命运给我们的结果。 姐仨一个接一个上了中学,可这个贫瘠无力的家庭却被压垮了。 父亲痛苦地做出了决定——“抓阄”——这个决定或许将改写我们三姐妹的命运。 父亲不敢看我们的眼睛,背转身去。三只手微微颤抖着地从碗中各自捏出一个纸团。 大姐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去厨房了,妹妹则“哇”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——唯一的幸运落在了我身上。然而,我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意,心里沉得像压着铅块——我上学就意味着她俩失学。 我的成绩不如姐姐,聪明劲儿也比不上妹妹,她俩其实都比我更适合读书。我想对父亲说我不去,可终没能说出口。 那个决定命运的纸团从此如一根刺扎进身体,拔了痛,不拔更痛。 流年似水,生活从不会为谁的喜怒哀乐停驻。 姐姐高中毕业后在老家做了一名民办小学教师,妹妹则凭借自己的精明活泛当上了村干部。我也如愿以偿,上完大学后,在城市的一隅安定了下来。 但是,在许多晨光熹微的无眠时刻,总有愧疚敲打着我的心,是姐姐和妹妹的牺牲才有我的今天。 好在老家的日子越来越好,姐姐和妹妹两家陆续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……许是离家久了,我越来越想念河畔的老房子,回家的次数也日渐频繁。 每次只要我回家,姐姐和妹妹都会回来看我,姐仨有说有笑,父亲总是在旁不插一言,其实我们聊的每一句话他都在用心听。 有一次,妹妹缠着父亲,开玩笑地问当年父亲心里最希望谁能抽中“上学”。我望着父亲,其实,这也是我藏在内心的问题。 父亲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,在他心里,谁都应该去。 今年年初,全家聚餐,我们再一次旧事重提。父亲许是喝了不少,也或许是这初春的寒凉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日子,伤感不已,突然说: “你们仨都是有出息的孩子,只是我没本事,日子过得难…… 那时我希望能出去的是三孩儿(妹妹的乳名),她身子弱,进城兴许能少受点罪。” 妹妹似被触动,竟脱口而出:“那第二人选呢?” 父亲声音越发低沉:“是你大姐,她成绩最好。” 父亲没有看我,默默吸烟,我的心酸涩不已,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流露出来。是啊,我有什么好不满的?我是三姐妹中最幸运的。 可内心的落寞挥之不去——“怎么都不会是我”这个答案多少刺痛了我。 以为留下的心事只需自行消化。谁料,两个星期后,我竟然收到了一封信,这年月竟还有人写信。更让我惊讶的是,信竟是父亲寄来的。 狐疑地打开,只有父亲一行朴拙有力的字:“小二,你是我最放心的孩子,我知道你在哪儿都能活得好。” 刹那间,我红了眼眶。父亲是在向我道歉,我懂得,所有的不解和委屈顿时释怀。 的确,那天三姐妹都在场,父亲的答案只能是妹妹和姐姐,父亲一直知道,那三个纸团是横亘在每个女儿心里的伤疤,否则她们不会一次又一次状似无心地提起。 作为父亲,他没能给大姐和三妹好出路,难道还要让她们心里再受委屈? 父亲的答案其实一直就是他说的那样——每个女儿都应该得到幸福。 |
2019-12-06
2019-12-02
2019-11-29
2019-11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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